李。

无声

【盾铁】《岁月神偷》阿兹海默症,原创角色视角

*OOC提前致歉。
*标题致敬罗启锐导演的电影《岁月神偷》,金玟岐老师演唱的同名歌曲也非常好听。再次致敬。
*笔者对阿兹海默症的了解只来自于百科资料,如果有弄错了的地方请私信我,我会尽量修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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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在幻变的生命里,岁月原来是最大的小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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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所周知,给一位罹患阿兹海默症的老人做保姆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但对琳达来说,事情也不是总会那么糟,毕竟斯塔克先生实在是善解人意,他总是尽量不让琳达操心。

琳达每天早上要转乘两次地铁,再乘一次公交,最后步行五百米才能到达老先生位于布鲁克林区的房子。这所房子的外观看起来有种十足十的老派温暖,而且有个不错的花园,琳达有所有钥匙,每天当她打开院子的门时,老人通常都坐在院子里。

昨天是圣诞节,每个院子的篱笆上都挂着漂亮的彩灯,琳达之前也给这个院子挂上了两串。雪打扫过了,堆在一起,不够做成雪人,也不能全部融化。不过琳达很满意,因为今天的天气非常晴朗,老人正端坐在他的旧轮椅里,弯驼的脊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,他半耷拉着眼皮享受阳光。阿兹海默症让他难免有些迟钝,但当琳达走进院子,他很快发现了她:“早上好。”他的眼珠已经不清澈了,此时正流露出一点克制的疑惑和警惕,“……这位,呃,女士?”

她当然知道怎么应对这个,毕竟这段对话几乎每天都会重复一次。

“早上好,我是您的护工,您可以叫我琳达。”她一边微笑着回应老人,一边走上前去,“今天您起的可真早……还要再晒一会太阳吗,斯塔克先生?”

“……噢。”老人眨了眨眼,显得放松多了。他点了点头,于是琳达给他掖好毛毯,就走进屋里去,她得给老人准备早饭。琳达换鞋的时候听见老人小声重复她的名字,然后发出一声惊喜的叹息。

他肯定就要叫她了。琳达总是对这个有点期待。

“温蒂!”

琳达。她叹了口气。但她只能无奈地提高了声音回应:“是,斯塔克先生,我在厨房!您有什么事吗?”

“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,”老人摇着轮椅到门口,朝屋里探出半个上身,“能麻烦你帮我准备一点甜食吗?”

琳达在切胡萝卜,她没有抬头:“这可不行,血压计告诉我,您得离高糖分高热量的食物远点儿。”

“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的意思,”老人摇了摇头,“这可不是给我,我也不怎么喜欢甜食。”他停了一小会儿,似乎在回忆着什么,然后垂下眼皮,慢慢露出一个带点羞赫的笑容,“我想给我的丈夫。”

切菜的声音停了下来,整个房子安安静静。老人声音缓慢,说一段完整的话对他来说有点费力,但他很专注,琳达偏过头看见老人微微偏着头,他的表情非常安宁,但每一寸皱纹的曲折里都流淌着笑意。

“他——我丈夫,是个挺孩子气的人,每次觉得累都喜欢吃点甜的。我早上看见院子里挂着彩灯。你看,他这次出门肯定很忙,所以圣诞节都没赶回来。”他露出无奈的笑容来,慢慢将上半身从轮椅里探出一小截,信誓旦旦地朝琳达保证,“不会多的。他的年纪也大了,我不让他吃太多。”

谁能拒绝这样的要求呢。老人的目光是那样诚恳,琳达看着他的眼睛,她抿起嘴唇:“那就,只此一次……下不为例。你想——呃,你记得吗?他喜欢什么?”

老斯塔克短暂地朝她露出一个带着感谢的笑容,他的手指敲着膝盖,认真地想了一小会儿:“我不知道……早些年我们都年轻的时候,他挺喜欢甜甜圈。可你看。”他突然停下来,摊开手。

“我们都老了,我不知道现在给他吃这个会不会惯坏了他。”他半垂下头,显得不好意思似的,琳达突地注意到他有着蓝色的虹膜,藏在浑浊的玻璃体下。她不合时宜地想着也许几十年前它们曾经像婴儿眼里的天空,可谁知道呢,斯塔克先生的房子是全新的,一张照片都没有。

她真想告诉他怎么会呢。琳达放下了手上的活儿:“帮你准备一个甜甜圈,只有一个,不会有什么事的。”她哄孩子似地竖起代表“一个”的手指又摇了摇,“我们可以当这是个晚了一天的圣诞礼物。”

斯塔克先生立刻高兴起来,没那么明显,但他难得地任凭琳达推着他的轮椅回客厅去:“谢谢你,女孩,你真体贴。”

琳达先帮他打开电视,又试探道:“那——那我们做个协定?我去准备食物,早餐和甜甜圈,您在客厅等我,别进厨房,可以吗?”

老斯塔克微微皱起眉,他犹豫了一会儿,最后点点头同意了下来。琳达松了口气。很多时候斯塔克先生喜欢待在一边看着琳达忙左忙右,但他的注视有时会给琳达一种莫名的压力,让她想起接受护工培训时的教官。

如果是平时,琳达并不在乎这个,她明白老人可能只是觉得寂寞。但今天她实在只想一个人待着,就一会儿就好。她知道她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了,这是错的,但她控制不了。

老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电视节目,然后又转过头看向她。然后他问:“你怎么了?”
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人可能都是这样恶劣的,越是被人关心就越显得任性,琳达刚才还只是想静一会儿,现在却突然想在这样一位长辈面前任性了。她背对着客厅的方向,把面包片用力塞进面包机,和自己赌起气来:“我没事。”

“没什么说服力。”老人笑了起来,他转回头去盯着电视节目。

“我没事……”

“你和别人吵架了?”斯塔克先生打断了她,琳达忍不住回过头去,她看见老人仍然盯着节目,他半闭着眼,佝偻的后背放松着,却在察觉到琳达的视线后立刻转过头来:“我猜对了?”他的眼神看起来非常清明,一点也不像个病人。他像个智者。

琳达看着那双眼睛,抿了抿嘴唇,她发现自己那些小小心思在这位长辈面前变得无所遁形,琳达觉得羞耻,但她也实在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。于是她迟疑着,依然点了头:“是的……和我的男朋友。”

老人马上发出一声了然的轻叹,他在轮椅里坐正了看着琳达,神色就像那时第一次看见她一样,带着点愉快的惊奇:“对啊,你看。我都快忘了,你——温蒂,是吧?你还那么年轻呢。”

他看着她,一个温和的微笑爬上他嘴角的皱纹,他的手在半空中虚虚地画了半个圈儿:“那么你们是因为什么呢?你,和他?”

琳达觉得自己像个耍赖哭闹的婴孩,只是因为没吃到想要的糖。她清醒地明白这没什么可丢人的,斯塔克先生的年纪没准儿都够做她的曾祖父了。但那场争吵的开端在她的舌头和牙齿中间打起了成串的结,它们纷纷表示拒绝去叨扰面前的老人,琳达最后只能舒了口气:“没什么大不了的,其实……只是一点小事。”

她用牙齿叼着口腔里一侧的肉:“……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听我的。”她停了下来,出了会儿神,“……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只因为这个就吵起来,就这点小事。而且在昨天,在圣诞节。”她的手脱力地垂了下来,“天啊。”

而老斯塔克先生几乎要笑出了声,琳达甚至能听见气流在他的咽喉里轻松地小声震动着。老人摇着轮椅来到她身边,他慢慢开口,像在低语,却有着神奇的安抚力:“别担心,孩子。”

他身后的电视里播着昨天晚上的肥皂剧,男人和女人的声音嘈嘈杂杂地乱成一团,老人回过头看了一眼,抬起手指示意琳达:“你看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他们和好了。”

琳达怔了怔,剧中的主角们正说着俗套的笑话。老人抬起头:“他们刚才还在吵架呢。”

琳达眨眨眼。老人拍了拍她搭在轮椅背上的手:“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格,所以我们没办法避免争吵,就算是在相爱的人之间。”老人顿了顿,慢慢地叹着气,“……或者说,越是相爱的人就越容易争吵,因为我们太希望和他统一了。”

他的手摩擦着膝盖处褶皱的布料,把它展开抚平:“但,你得知道,纷争总会过去的,只要你们依然相爱。”

琳达想起老人要求的甜甜圈。她喉咙发紧:“那您——您和您的丈夫……?”

客厅一下安静了下来,只剩电视机在嘁嘁喳喳。一群鸽子路过房顶,扑嗒嗒的翅膀在窗户上留下短暂的投影,老人伸着脖子偏着头,他不出声了,只是专注地看着它们,它们就像雪白的箭头一样飞远,老人看着那片天空出神。

琳达终于意识到可能老人不会回答了,在这次谈话中她几乎都忘了他是一位病人,他经历过的那些往日时光让他看起来可靠又亲切。再次意识到这点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悲哀,她张了张嘴,打算返回厨房。

“当然啦。”

就这时候,老斯塔克出声了,他喃喃着,这么回答。他的笑声又低又轻,吐出的单词像温柔的耳语,仿佛在挽留停在唇边的蝴蝶:“我们那时候总是吵架;我们甚至还动过手呢。”

他小声嘟囔,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。那只手上的皮肤干枯地皱缩着,贴着筋络和骨头,哆嗦地半抬起来。老人怔忡了会儿,那只手攥紧成一只颤抖的拳,落回到膝上。

“……那时候我甚至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和好了。”

他长长地吐气,一直到都有点咳嗽了。琳达赶紧俯下身给他顺背。他道谢之后摆摆手,又安静了一会儿。然后毫无征兆地,一个温柔、留恋的、甚至带着感激的笑容出现在老人的脸颊边,软化了所有的线条。

“可我们最后还是选择了彼此共度一生。”

而琳达想,这就是最幸运的事了。

并且幸运得理所应当。

他们做下的选择与决定也许并不都是正确的,所以他们也曾经争吵、拉扯,但——你看,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,他却对残存不多的过往这么地怀恋。琳达忍不住有些羡慕他了。

他们一起吃了早饭,吐司和果酱,热的麦片粥,加上一点炒蛋。琳达始终沉浸在那种感动和羡慕里,以至于差点忘了老人的家里根本不会有奶油或者炼乳。不过幸好前面的路口就有一家小便利店,她出门前,斯塔克先生的头歪向轮椅一边,看起来已经睡着了。

她抿着唇笑了笑,穿上了外套。

走到一半的时候她接到男友打来的求和电话,这让她几乎得意忘形。她提着东西往回走,一对青年人在屋檐挂着的槲寄生底下接吻,两串脚印留在一边晶莹的积雪上。——这可真美。

琳达经过他们,他们苹果一样的红脸上挂着又幸福又傻的笑容。她知道自己也是如此。琳达意识到她正在经历的就是那种令她羡慕的选择,她正在创造自己老去后可以回首的“过去”。

她还年轻呢。

琳达在院子门口被吓了一跳:“斯塔克先生!”老人就在门口,穿着外套,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出门了,他的眉头皱成一团,但在看清她的脸时很快就舒展开了:“哦,你回来了……琳达。”

他这次叫对了——可她来不及觉得惊喜了:“您怎么……”

他摇着轮椅后退好让她进来:“我醒来的时候你不在,可这才中午。”

“可您不该——我很抱歉。”她咬住嘴唇,愧疚突然涌了上来,“我太疏忽了,我不该留您一个人在家。我很……我很抱歉。”

“……我也很抱歉。是我太莽撞了。”斯塔克先生温和地摇了摇头,又强硬地打断了琳达接下来的歉意,“进屋吧,我们不能在门口这么抱歉下去,是不是?”

琳达关上屋子的门,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挂起来。她听见老人清了清嗓子:“我得再跟你道一次歉,温蒂。”

又成了温蒂了。琳达不着痕迹地叹息。

老人也在叹息:“我只是有点……有点害怕这个。”他打开电视,沉默了一会儿,继续说下去:“就好像我知道睡醒过来肯定会弄丢点东西,可要命的是我不记得丢过或者丢了什么。”他顿了顿,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琳达一眼:“刚才我以为是你。”

琳达还没来得及回话,老人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她拿回来的便利袋上:“那是什么?奶油?噢。”

“……是的。”琳达立刻展露出自认为最棒的那种笑容,“为了给您丈夫做圣诞礼物,记得吗?”

老人回应给她的也是那样的笑容,在阳光中显得他慈善又暖和:“当然啦。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,像个盘算着战术的指挥官,“如果他今天回来,不止能收到一个甜甜圈。”那几根本来壮志满怀的手指突然踌躇起来,不安低挠了挠布料的花纹:“我还可以把他出门前忘了的吻补回来。”

琳达的喉咙好像突然被哽塞住了。

“每次出门前我都不会忘了的,可上次真是太着急了。等他回来,八成得因为这个刻薄几句,别看他走了这么长时间,他可真是会记仇。温蒂,到时候你可别生他的气。”他顿了顿,一点点低而哑的笑声在胸骨里转着圈,“我要是吻他,也别笑话我们是两个老人家。”

院子里的树上落下成块的雪,沙沙的声音很好听。

琳达被惊醒似的,用力眨了眨眼。

她再次笑了起来:“我可不会笑话人。”她钻进了厨房。

等琳达终于做完今天的工作时,这一天已经过去了一多半了。斯塔克先生把她做的甜甜圈放在了门口的角柜上,是个一进门就能看见的位置。现在早就凉透了,鲜艳甜蜜的糖酱在面包上凝固成一层薄薄的硬壳。客厅的灯光不够亮,它静静地躺着,看起来灰突突的。

电视一直都开着,让屋里显得不那么冷清。只是老人不经常看,琳达早就发现,他似乎更喜欢呆在窗边晒太阳,有几次琳达甚至发现他在打盹。这个季节的白天不那么长,现在已经看不见太阳了。但老斯塔克依然坐着,琳达试着顺他的目光往外看,可从通明的屋内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夜色。

“……斯塔克先生?您在看什么?”

老人把干燥的五指压在玻璃上,他的头不再以眺望的姿势昂着了:“他——”

琳达注意到他慢慢颓下了佝偻的脊椎,“要错过甜甜圈了。”

她的嘴唇哆嗦了两下,上下瓣碰在一起。琳达第一次感到客厅的光线原来这般明亮,感到这所房子的通风性真是烂爆了,它们让她的眼睛和胸口一齐觉得不适,她眨着眼,呼吸着。时间就在她身边飞速奔跑着,它巡检着一切好东西,并且伺机将它们偷去。

它偷走了青春,让皮肤枯萎;偷走了活力,让身体皱缩。它夺走了最重要的,留下生者孤独地眺望死亡,然后它让清醒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,让宝贵的经历变得难以负担。

但琳达却看见了岁月所不能偷走之物:她看见死亡没能将他们分开。

而新的一年又快要到了。

琳达的下巴崩成一个尖利的弧度,微弱地哆嗦着:“您——您是要就这么——”

她猛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喉咙中间正梗着盒子的钥匙:“就这么——”她听见心脏突突地跳着。

“……不,没什么。”她说。

钥匙落回了胃里。

“我可以……我可以每天都做一个,直到他回来。”

——最后她这样说。

“……噢。”老人的眼睛被点亮了。他看着她,虹膜在微微发橘黄的灯光下面展现出一种剔透的浅天蓝色,“这——我很感谢你。”

琳达呼出那口气,然后耸了耸肩:“没什么,我该做的。”她走过去将老人的轮椅推离窗前,这次他除了不自在还有些赫然,甚至带了点惭愧:“他总是这样。你看,我们都这么老了,他还是要出这么远的门。我知道他不服老,可他不能总这么不听我的。”

琳达得从鼻咽里挤出模糊的音节才能勉强回应他。

电视开着,琳达强行让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晚间新闻上,两个主持人在统计“历史上的今天”。

今天是钢铁侠牺牲的六十一周年纪念日。

“……他甚至没和我联系——我只是没来得及在出门前给他一个吻。”

老人暗暗地叹着气,无奈又担忧:“他肯定生气了;他总是任性。”

琳达也叹了口气:“他——他会回来的……但现在已经是时候去睡觉了。”

她关掉了电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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